夜阑人静,我常常会陷入一种深沉的忧思。历史的长河奔腾不息,卷起无数浪花,有些转瞬即逝,有些却能掀起滔天巨浪,改变河道。最近,我一直在琢磨一个现象,一个足以让任何执政者夜不能寐的现象——那就是「主体民众抛弃政权」。这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政治学术语,它背后是无数个体爱与痛、希望与失望交织的复杂情感,是国家兴衰、政权更迭的深层密码。正如作者梅新育先生在其忧患之作中所言,「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这份深情与警醒,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
🌍 风起于青萍之末:2016年的「黑天鹅」与民众的抉择
2016年,世界政治舞台上演了两出令人大跌眼镜的「黑天鹅」事件:英国脱欧与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 当时,我身边不少朋友都惊呼「看不懂」,仿佛一夜之间,世界就变得陌生了。但如果拨开迷雾,我们会发现这两件事背后,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内核——「主体民众抛弃政权」。
在英国脱欧的案例中,被抛弃的是欧盟这个庞大的国家联盟。 想想看,英国,尤其是英格兰,作为欧盟的重要支柱,其民众竟然通过公投选择「分手」。这可不是一时冲动。数据显示,即便在公投前夕发生了留欧派女议员遇刺这样的悲剧事件(这无疑为留欧派增加了不少同情票),即便公投当日大雨滂沱(这对居住相对分散、出行不便的脱欧派支持者更为不利),脱欧派依然以52%对48%的优势胜出。 这清晰地表明,欧盟的第三大支柱国家及其主体民族英格兰人,对欧盟的离心离德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紧随其后,荷兰、法国、意大利等欧盟老牌骨干国家,也响起了脱欧的呼声,让人不禁感叹,这「友谊的小船」真是说翻就要翻了。
什么是「主体民众」?
简单来说,对于一个国家或政治地区,主体民众通常指在人口、经济、文化上占优势的多数民族,他们往往是这个国家的创建者、主要建设者和保卫者。对于国家联盟,其骨干成员国的国民构成主体民众。对于一个政党,那些构成其传统票仓和支持基础的群体就是其主体民众。
在美国,「特朗普现象」则更为复杂。遭到抛弃的,是那些长期盘踞政治舞台的「建制派」,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的大佬们,都在这场选举中感受到了来自「沉默的大多数」的怒火。 特朗普,一个口无遮拦的政治素人,为何能异军突起?正是因为他戳中了美国传统白人中产阶级以及那些最认同美国传统价值观的少数族裔(比如我们华裔)的痛点。 他们觉得自己被忽视、被牺牲,而特朗普的「政治不正确」言论,反而成了他们情绪的宣泄口。甚至在选举过程中,一些支持者的情绪已经从抛弃「建制派」发展到对整个美国政权体制的质疑。
类似的剧情,在我国台湾地区也曾上演。马英九领导下的国民党,为何会在短短几年内经历「雪崩式」的溃败?一个关键原因,就是被其传统的「基本盘」——蓝营选民所抛弃。 考虑到民进党对蓝营选民一贯的排斥态度,蓝营选民这种决绝的「分手」,更值得我们深思其背后的逻辑。
💔 昨日重现:历史深处的「分手」剧本
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历史维度,我们会发现,「主体民众抛弃政权」的悲剧并非孤例,甚至可以说,它在历史上反复上演,只是剧本略有不同。
其中,苏联的解体堪称一个教科书式的案例。 很多人将苏联解体归咎于外部势力的和平演变,这固然是因素之一,但更深层、更致命的原因,在于作为苏联国家创建者和支柱的俄罗斯民族,主动选择了「放手」。 这就像一栋大厦,如果连承重墙都松动了,那离坍塌也就不远了。
我们可以从1991年3月17日那场关于是否保留联盟国家的苏联全民公决中找到清晰的数据支撑。 当时,面对「你认为有必要把苏联作为一个各共和国主权平等的新的联盟加以保留吗?」这个问题,结果令人玩味。 在文化传统、民族构成与俄罗斯主流社会差异最大的中亚五个加盟共和国,无论是投票参与率还是赞成保留联盟的比例,都出奇地高。 比如土库曼共和国,高达97.7%的投票参与率,其中98%赞成保留,这意味着其有投票权总人数的96%都希望联盟继续存在。 塔吉克、乌兹别克、吉尔吉斯也都有接近或超过九成的有投票权总人数支持保留联盟。
然而,反观俄罗斯联邦自己呢?其投票参与率仅为75.4%,赞成者为71%,折算下来,有投票权总人数中赞成保留联盟的比例只有53.5%,堪堪过半。 这个数字,比中亚各共和国低了整整30到40个百分点!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中亚五国中,赞成保留联盟比例最低的(占有投票权总人数的84%),恰恰是俄罗斯族人口比例最高、俄化程度最深的哈萨克共和国。 曾几何时,俄罗斯族在哈萨克斯坦是第一大民族,直到1989年人口普查,哈萨克族人口比例(39.7%)才首次略微超过俄罗斯族(37.8%),而当时哈萨克共和国内的斯拉夫裔(包括俄罗斯人、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和欧裔人口占比仍然相当高。 这些数据冰冷地揭示了一个事实:当主体民族对国家失去向心力时,国家的解体便只是时间问题。
数据不会说谎:苏联解体前的民意分野
- 中亚五国(高支持率):土库曼(96%有投票权者赞成)、塔吉克(90%)、乌兹别克(89%)、吉尔吉斯(88%)、哈萨克(84%)。
- 俄罗斯联邦(低支持率):仅53.5%有投票权者赞成。
这种鲜明对比,足以说明俄罗斯民族对苏联的疏离感。
无独有偶,在苏联之前,统治奥地利帝国数百年的哈布斯堡王朝,其最终的覆亡,也与被其主体民族——德意志人抛弃密切相关。 哈布斯堡家族本身就是德意志的封建统治家族,奥地利更是其龙兴之地。 近六百年间,德意志人为哈布斯堡王朝流过血、出过力,将奥斯曼帝国的铁蹄挡在维也纳城下,开启了欧洲对奥斯曼的全面反攻。 然而,到了一战前夕,曾经创建、保卫和发展了这个庞大帝国的德意志人,在情感上却早已与哈布斯堡王室渐行渐远,他们更认同崛起的德意志帝国及其铁血宰相俾斯麦。 甚至出现了公开主张与德意志帝国合并的泛日耳曼政党,这无异于对哈布斯堡王朝基本国策的公然挑战。 一战结束的第二天(1918年11月12日),新成立的维也纳临时大会就通过决议,主张与德国联合,这充分反映了民心所向。 而1919年奥地利共和国通过《哈布斯堡法》,没收其家族财产,驱逐其王室成员,更是将这种厌弃表达得淋漓尽致。
🏛️ 「山巅之城」的裂痕:当「政治正确」走向反面
冷战的失败者苏联以解体告终,但作为胜利者的美国,如今似乎也面临着类似的困境。 特朗普的崛起,仅仅是冰山一角。美国赖以立国的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和种族基础,即所谓的WASP(白种盎格鲁-撒克逊基督徒),长期以来是美国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也曾是爱国主义精神最为浓厚的一群人。
WASP 是什么?
WASP 是 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 的缩写,指「白种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他们是北美殖民时期的主要定居者,长期以来在美国的政治、经济、文化领域占据主导地位,被认为是美国传统价值观的代表。
近几十年来,美国社会流行两种关于其国家特性的「政治正确」说法:一是美国是移民之国;二是美国特性仅仅界定于一套政治原则,即「美国信念」。 然而,正如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所指出的,这两种说法都只是「不完全的真理」。 美国在其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对移民并非总是持友好态度,也未曾将自己定位为「移民之国」。 它首先是一个由盎格鲁-新教定居者建立的社会,是定居者先创建了美国,然后移民才来到这里。 18世纪末美国人口的爆炸式增长,主要也源于本土人口极高的出生率,而非大量吸收移民。 美国之所以能够成功吸纳移民,关键在于其强大的「熔炉」效应,即同化新移民,使其接受WASP文化与价值观的能力。 而在所有非白人少数族裔中,被誉为「模范少数族裔」的亚裔(特别是中日韩越等儒家文化圈背景的移民),总体上是最认同美国国家和传统美国价值观的群体之一。
然而,当「政治正确」的钟摆摆向另一个极端,当一些政策被认为过度倾向于某些群体,甚至不惜以牺牲主体民众利益为代价时,裂痕便开始出现。 特朗普那些看似「政治不正确」的言论,之所以能在传统白人中产阶级和亚裔中赢得广泛共鸣,正是因为他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这种趋势并非始于特朗普。早在2014年,时任美国国会众议院共和党领袖的埃里克·坎托,在党内初选中意外败给名不见经传的经济学教授大卫·布拉特,就已震动美国政坛。 坎托手握重金,地位显赫,普遍被看好接任众议院议长,却为何马失前蹄?关键就在于他投票同意了旨在使部分非法移民合法化的「梦想法案」。 布拉特则猛烈抨击该法案等同于对非法偷渡者的大赦,从而赢得了选民支持。 从布拉特到特朗普,限制非法移民一直是核心议题之一,这背后反映的是美国传统主体民众对「建制派」日益增长的不信任和抛弃。
目前来看,构成特朗普支持者主力的美国传统主体民众,多数尚未公开否定美国现行的政治体系,他们更多的是希望通过更换领导人来纠正偏差。 但危险的苗头已经出现,比如竞选期间特朗普支持者自发组建民兵,声称若败选就将武装夺权。 如果他们的期望持续落空,未来是否会像哈布斯堡帝国的德意志人、苏联末期的俄罗斯人那样,最终走向抛弃整个现行政权体系?这是一个值得警惕的问题。
⚖️ 症结所在:当「逆向歧视」压垮骆驼
为何这些本应是国家或联盟基石的主体民众,会选择抛弃他们亲手创建、浴血保卫、辛勤建设的家园?梅新育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在于这些国家或联盟的主导思想理念和政策,走上了一条「逆向歧视」的歧路。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歧路呢?它不再鼓励「合众为一」,不再鼓励不同背景的民众在统一规则下通过个人奋斗出人头地,不再鼓励多劳多得、为国家「做大蛋糕」,也不再鼓励落后向先进看齐。 相反,它走向了反面:强行让先进被落后绑架,甚至鼓励「按闹分配,多闹多得」。
「按闹分配」的隐喻
「按闹分配」是一个非常形象的说法,它指的是资源或利益的分配,不是依据贡献大小、努力程度或规则公平,而是看谁更会制造麻烦、声音更大、更能引起关注。这种分配方式,短期内可能平息一些矛盾,但长期来看,会严重打击积极贡献者的热情,破坏社会公平和秩序。
在这种环境下,主体民众的贡献和牺牲被视为理所当然,而他们的合理诉求却常常被忽视。他们感觉自己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和维护的秩序,反而成了某些群体不劳而获、予取予求的「唐僧肉」。随着不满情绪的日积月累,越来越多的主体民众精英会感到,那些理论上「最优」的团结、奉献、顾全大局的路径,在现实中已经因为执政集团的理念和政策偏差而无法实现,反而日益成为束缚自身和本族群发展的「桎梏」。 既然「最优」已不可得,他们便可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那些对自己和本族群更有保障的「次优」方案——比如,英国脱离欧盟,俄罗斯人选择「解散」苏联。
当这种情绪达到临界点,国家或联盟遭到主体民众的抛弃,也就无可挽回了。 而一旦失去主体民众的支持,这个国家或联盟的统治集团也必然垮台崩溃。他们不可能指望那些在「逆向歧视」政策下受益的群体会鼎力相助。 因为,无论是个人还是群体,都不会对自己呼来喝去、用以不劳而获攫取资源的「工具」产生任何忠诚。 那些形形色色的优惠扶植政策,往往只是增强了他们汲取资源的能力和胃口,一旦「工具」失去利用价值,便会被弃若敝屣。
🔔 警钟为谁而鸣:历史的镜鉴与未来的考量
掩卷沉思,这些历史与现实的案例,如同一面面镜子,映照出国家治理中一些深刻的道理。主体民众是一个国家或政治共同体最坚实的基础,他们的向心力、凝聚力、归属感和自豪感,是国家稳定与发展的根本保障。任何试图以牺牲主体民众利益为代价,来换取所谓「多元化」或安抚少数群体的政策,都可能是在饮鸩止渴。
这并非否定对少数群体和弱势群体的关怀与帮助,恰恰相反,真正的公平与正义,应当是建立在权利与义务对等、贡献与回报匹配的基础之上。它鼓励所有社会成员,无论背景如何,都能在同一片蓝天下,通过自身的努力去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并为共同体的繁荣做出贡献。
历史的警钟长鸣不息。苏联的红旗落地,哈布斯堡的帝国斜阳,欧盟的离心离德,美国的内部撕裂……这些都不仅仅是遥远的故事,它们所揭示的「主体民众抛弃政权」的逻辑,对于任何一个致力于长治久安的国家和民族,都具有振聋发聩的警示意义。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如何真正凝聚起全体人民的力量,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公平与尊重,让每一个人的付出都能得到应有的回报,这或许是我们这个时代,乃至未来,都需要不断思考和探索的重大课题。
参考文献 (根据原文及常识补充)
- 梅新育. 主体民众抛弃政权现象及其警示(一).
- 丁笃本. (2004). 中亚通史(现代卷). 新疆人民出版社.
- Huntington, S. P. (2005). ✅我们是谁?美国国家特性面临的挑战 (Who Are We? The Challenges to America’s National Identity). 周琪等译. 新华出版社.
- [美] 保罗·肯尼迪. (1987). 大国的兴衰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Great Powers). 陈景彪等译. 求实出版社. (相关经典著作)
- [法] 古斯塔夫·勒庞. (1895). 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 (Psychologie des Foules). 冯克利译. 中央编译出版社. (相关社会心理学著作)